南方某小鎮。

這個小鎮很安靜，非常安靜，沒有行屍走肉的喪屍，沒有掙紮哭喊的人類，甚至看不到一個活物。

溫暖的細風吹拂著細細的柳條，抽芽的綠條毫不吝嗇的釋放著自己的生機，隨著細風蕩漾著。

已是深秋，這裏卻還是滿眼滿眼的綠色，隨處可見生機勃勃的植株，姹紫嫣紅的花朵爭相開放，爭奇鬥艷，仿佛這是一個植物的王國，無數花草樹木皆是這裏的子民。

北方的寒風凜凜在這裏一點也感受不到，是緯度的魅力嗎？恐怕不止如此。

一座座竹樓亭亭佇立，上了年頭的竹子不但沒有潰敗腐爛，反而散發著悠久的竹香，地上的碧草青青如許，這裏猶如是一張傳世的絕世畫作。

如此幹凈純粹的小鎮，恐怕在現今這汙染嚴重的城市裏是獨一份兒。

空氣中有著草木特有的那種清香，但是又夾雜著一股讓人頭暈目眩的甜膩的香氣，這香氣似乎完全混合在了小鎮中，不只是空氣裏，就算是地面的泥土裏，附近的小山上，就連竹樓上，也盡是夾雜著這股子甜膩的香氣。

不知源頭為何，不知覆蓋幾何。

靜觀一整座小鎮，竟然真的找不到一絲活人的氣息，唯有那櫻花開的極其燦爛，滿樹櫻花紛飛繞繞，竟有些燦爛的刺眼。

這小鎮有山有水，可謂好光景。

小山腳下有一湖泊，猶如一塊半透明的琥珀一樣明麗動人。

水很清，也很深。

湖泊的面積不小，似是最近擴張了一部分，竟然淹了一部分種著莊稼的田地。

靠近湖泊，竟然發現那甜膩的味道更加濃郁了。

湖邊無風，但湖水正微微蕩漾。湖邊的泥土似是格外肥沃，不管是雜草還是花朵，個頂個的鮮亮，似是被人催生了一般。那花朵如血一般的濃重鮮艷，看上去竟有些妖異。

不知不覺間，那湖水蕩漾的更加厲害了，一陣陣碧波襲向湖邊，沖擊著那生的鮮艷的花朵。

水珠一個接一個的灑落在花瓣上，相映成趣，看起來極其閃耀奪目。鮮紅的花瓣配上純粹的水珠，真是極美。

“嘩——！”一個浪頭洶湧的打了過來，水勢辣手摧花一般沖向了岸邊的水草和花朵，不出意料，全敗在水勢之下，盡數折損。

湖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攪動著。

明明是無風無雨的天氣，這湖面上卻像是遭遇了狂風巨浪一般，瘋狂的拍擊著岸邊的土地。

水勢越來越大，越來越兇猛，鮮艷的花朵早就在第一波浪潮的襲擊之下化為花泥，融入了水裏，湖水裏那甜膩的香味兒似是更加濃郁了。

湖裏隱隱約約傳來什麽生物的怒吼。

像是既羞憤，又惱火。

這一刻，什麽尼斯湖水怪，百慕大之謎，一切詭異難解的景象都讓人代入其中。

這湖裏，到底是什麽？

一只粉色的觸手猛地打了上來，在空中打了一個旋兒之後拍到了湖面上。

那觸手似乎力道極大，只是一個洩憤一般的拍擊，那湖面就整個洶湧了起來，巨大的水浪撲向了田野裏的莊稼，將它們盡數淹沒之後，又順著地勢慢慢的流了回去，但詭異的是，水流分明在田野裏流竄了一會兒，帶回去的卻不是帶著泥沙的黃色或者褐色的渾水，而是帶著腥氣、讓人作嘔的紅色水流。

那紅色水流倒卷回去之後，湖裏的怪物似是更加興奮了，在湖裏鬧騰的更加兇猛。

無法丈量那怪物到底有多大，也無法猜測那怪物到底為何物，一根觸手證明不了什麽。

你不知道到底是深海裏的烏賊跑到了這裏，還是水裏原本就有的水怪，尤其是身處在這個世道。

在末世裏，什麽都有可能發生，或許最不可能的就是答案。

那湖水不知到底有多深，猩紅色的水流倒卷進了湖泊裏，碧藍的湖泊瞬間變了一個顏色，經過稀釋之後變成了粉色，怪物似乎在上浮，湖面上上下下的起伏著。

它似乎在進食，湖中沒有任何生物，連一條小魚一只小蝦也看不到，只有生長的極端茂盛的水草。

水流似乎進了它的嘴裏，湖裏的顏色很快消失，湖水清澈起來，那張巨嘴似乎成了過濾器，將融入湖水裏的那些猩紅盡數分離了出來。

它似乎陷入了很深的憤怒之中，觸手張牙舞爪的到處揮舞著，湖邊的巨樹摧枯拉朽一般倒下，但被攔腰折斷的那些樹木深處，卻不是正常的乳白色帶著微黃的木材，而是流著濃郁的、極其濃稠的猩紅色液體，散發著極其甜膩的香氣，濃郁到竟有些發臭，猩紅色的液體猶如鮮血，卻比鮮血更加濃稠、更加鮮艷，看著就讓人覺得詭異，覺得不詳。

那怪物低沈的嘶吼著，古怪詭異的聲音不斷從湖泊深處傳來，就連地面上也在微微地顫抖，像是神明的怒火。

不知為何，它的每一根觸手都在微微的顫抖，似乎正在經歷不為人知的折磨，可是這麽一個龐然大物，又有什麽能折磨的了它？

隱隱約約間，竟然有熟悉的字眼從那怪物的嘶吼中分離出來。

仔細聽去，竟然是“卑劣”、“無恥”的字眼，似乎還夾雜著“人類”兩個字。

怪物憤怒不絕，湖面浪波不休。

它似乎離開不了這裏，再怎麽瘋狂、再怎麽憤怒也只能在這裏撒野。

過了很久，當田野裏的莊稼都被泡壞了，順著倒卷的水流進了湖裏，岸邊已經沒有了一棵完好的樹木，連草地上也找不到一朵鮮艷的花朵時，湖裏的怪物終於停下了憤怒，湖水的振蕩終於休止了。

借著清澈的湖水，能看見那怪物仍在顫抖的觸手，似乎還在承受著那難挨的折磨，但到底是什麽折磨，讓這怪物也不得不承受呢。

湖水雖清，卻看不清怪物的全貌，從湖面上俯視過去，只能看到一個巨大的、讓人看一眼就新生恐懼的影子。

又過了大概很久，久到天色徹底暗下來，天空中滿是繁星點點的時候，那怪物終於沈寂在了水底，沒了聲音，連湖水的振蕩也完全消失。

239 食人花

城主大人瞇了瞇眼睛，語氣莫名，“真是個幹凈的孩子啊，”話頭一轉，“你不恨嗎？”

她眉尖上挑，精致到有些刺目的五官突然發生了些許變化，修長魔魅的鳳眼裏洩露出些許惡意，緋紅的薄唇更是帶了一絲肆意的笑容。

男孩楞了楞。

眼前的這個人，好像一下子換了一個人。

不，似乎是揭下了偽裝，現在這副模樣才是真正的他。

她微微側頭，像是惡魔終於伸出了爪牙，慢慢收攏獵網，將獵物一點點推入陷阱。

“從一開始，你就沒有獲得過正常人的生活。在別的孩子放肆玩樂的時候，你只能躺在床上，傻呆呆的看著他們互相追逐。

或許在日覆一日的失落中，你漸漸習慣了這種生活模式，在屋裏看書，在床上休息，學會了不出門，學會了不給父母添麻煩。

可是你真的沒有怨言嗎？你也曾經在外面的草地上奔跑過，你也感受過那種肆意暢快的感覺，可是你的病讓你永遠失去了自由。

你變的脆弱，變得像個易碎的瓷娃娃，你的生命無時無刻的都在流逝，甚至不知道在什麽就會畫上休止符。

死亡也許會在下一刻到來。

你難道不害怕嗎？在別人看來悠長自由的生命，在你這裏卻變成了短暫又痛苦。

這些都是因為你的病，因為你的病你才變得如此痛苦，因為你的病，你的父母才會不得不在末世裏冒著生命危險為你奔波。

你不是沒有見過那些怪物吧？醜陋又可怕，而你的父母為了你每天都要去面對那些怪物。

你一個人跑出醫院的時候，想找個地方獨自面對死亡的時候，其實不是不恨的吧。

如果你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，你就不會面對這樣的生活，不必承受病痛，不必懷有愧疚。”

男孩的睫毛在顫抖。

他的眼瞳很黑，很純凈，

城主大人抑制不住的喘息了一下，眼裏滿是興奮。

很快，那雙眼睛，就會染上如她一般的黑暗了吧。

那一定是極美的色澤。

將人拖進深淵，一起墮落的感覺，真是舒爽啊。

“是的，我討厭自己的身體。”

男孩子有些幹啞的聲音響起。

城主大人露出滿意的笑容，耳朵微側，示意他繼續。

“我不想要一直待在病房裏。我一點也不喜歡照顧我的護士，我也不想要看到我的父母。”

城主大人挑挑眉，本來以為是朵小黑蓮，結果還是朵霸王花？

“病房裏到處充斥著讓人窒息的氣味，它無時無刻的提醒著我，我的生命是有期限的，會在某一時刻突然的結束。

我也不喜歡護士和醫生，盡管他們延續了我的生命，但他們的眼睛裏永遠攜帶著憐憫和同情，像是看著一朵脆弱的隨時會雕零的花朵，我的生命在他們看來只是微不足道的塵埃。對於他們來說，我只是一個出資昂貴的客戶。我和他們之間的關系，不存在任何感情，他們延續我的生命，我父母支付給他們金錢。對於他們來說，我的死亡只是讓醫院失去了一筆資金。

我也不想要看到我的父母。他們很愛我，很愛很愛，愛到我無法承受。他們拼了命的想讓我活下去，為此他們甘願付出任何代價，甚至——他們打算再生一個孩子，用那個孩子來救我。

生命難道不是平等的嗎？為什麽他們可以如此輕易的規劃一個孩子的一生？他們不覺得對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很殘忍嗎？

為什麽我連選擇死亡的權利都沒有？

每次看到他們的目光，我都覺得很沈重，沈重到無法喘息。

我也曾經為了自己的身體拼命過，我也想一直活下去。

但是——我真的做不到，這具身體，好像生下來就被定時了，一到時間就會崩壞。

治療真的很痛，我每日每刻都承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，為什麽——不能讓我早點解脫呢？不是說愛我嗎？為什麽不願意放開我呢？難道愛我就是讓我日覆一日的承受著痛苦嗎？”

城主大人的笑容慢慢消失，她的目光有些渙散，似乎陷入了沈思。

男孩卻沒有停止。

他看向坐在床邊的少女，眸光溫柔。

“你知道嗎？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，救了我的人會是什麽模樣？我總是聽見他們喊你博士，還以為會是一個年紀很大的人了，卻沒有想到，你竟然這麽年輕，甚至看起來跟我的年紀差不多。”

他輕笑了一下，眼裏帶了點無奈。

“我的身體好像早就停止發育了，都快成年了還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樣，就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。”

他的手伸了伸，輕輕抓住了少女的衣角。

“你，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呢？”

少女眼睫輕輕一顫，隨即恢覆正常，下顎輕擡，帶著骨子裏的傲慢問道：“你覺得，我想要什麽呢？”

男孩瘦的有些脫相的身體微微動了動，眸光裏仍是溫和的。

“我不知道，不過你想要什麽，只要我有，都可以給你，就算是你要這具身體，用來做研究，也可以。”

少女眼睛微瞇，眸子裏的銳利一閃而逝，語氣中滿是疑惑。

“為什麽對我這麽好？你不喜歡整日照顧你的護士和醫生，不喜歡願意為你付出一切的父母，為什麽對我這麽好？”

男孩咳嗽了一下，按了按自己的胸膛，臉色蒼白，“你說錯了，我只是不喜歡見到我的父母，但我仍然愛他們，只是我回應不了他們的愛。”

“我不願意面對他們，是因為他們要的，我給不起。”

“他們明明清楚，我活不下去了，卻硬要我死撐著，一直活下去，而你不一樣，你沒有強制我活下去，你讓我度過了一段我想要過的生活，你讓我覺得，自己是個人，一個有權利選擇生命的延續或是終止的人。

為了感謝你，我可以付出我的所有。”

少女突然展顏一笑，容色驚人。

“原來是我看錯了，你真是特別幹凈。”

以為是朵霸王花，原來還是朵不出世的小白蓮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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